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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闖屋宅

沉沉黑幕再度壟罩大地,天際餘微星幾點綴,銀白的月光篩過薄薄黑雲,滴落靜謐無人的樹林。
而夜裡的密林,似乎總是比白日高大許多,樹影在土地上交錯著斑駁的月光。
一個顯得有些荒涼的小徑上,有兩人並肩行走著。

實羽盯著手中看起來似乎已經有些泛黃的地圖紙張,又看了看眼前昏暗像是沒盡頭的小路,微微皺眉。
「......穿過這片樹林似乎就會到了,那座村落。」
 席奧安靜地跟在她旁邊,微微低頭看著對方手上的地圖。
「恩。」輕輕地應了一聲。
 同樣也陷入沉默,片刻後,像是輕微的響聲自腹處傳出,她低下頭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描了對方一眼,然後從外套口袋拿出一早就準備好的羊羹。
「席奧先生想要吃羊羹嗎?」她開口問了,語氣裡帶著些小心翼翼。
 
「羊羹?」他的目光移向她,微微皺了下眉頭,「恩…是特地準備的?」 
她愣了愣,再次沉默,像是在思考要如何回答。
「......出發前婆婆聽到我要去這座村落的時候給的,怕我會餓。」
想來婆婆是早就知道這村落並不在附近,才給她的吧。
 「有很多。」指了指不注意看就不會發現的有些鼓起的口袋,示意婆婆給了很多。

「……」席奧點點頭後接過羊羹,放在手中卻沒有立刻吃,「謝謝你。」
一般來說無甚表情的臉,露出了很輕的微笑。
「不過覺得實羽挺堅強的,在這也沒看你露出什麼害怕的表情。」
沒有看見對方的笑,實羽低著頭拆開包裝咬了一小口,語氣平靜:「......我覺得這裡並不可怕。  」
事實上,在被襲擊過後,她就覺得無處都不是可怕的地方,所以也沒什麼可怕的。
或許該說,她沒有懼怕的地方,但是有懼怕的事物。
如果有她所害怕的事物,那麼,即使是十紋基地她也會害怕。
 「而且,以前跟征吾待在山上的時候,夜晚也常常是這樣。」
山林靜謐無聲,能聽見的就是烏夜啼。
 
 「恩。」依舊是不鹹不淡的應聲,伸手拍了拍她的頭,拿起羊羹,打開包裝之後咬了口。
眉頭有些誇張的緊皺,不過因為頭髮的關係她也沒有看見。
「還可以。」
雖然對甜食不是很行,不過還是吃完吧。
席奧如此想著。
 
被拍頭的瞬間眼底眸光微動,卻快地似乎從沒發生過。
她斂下眉輕輕開口,像是在自言自語,語氣中卻有著顯而易見的擔心:「說到征吾,也已經一段時間沒收到他的家書了......  」
不知道他過的好不好,有沒有餓著、病著。
上次休假見到他的時候,他看起來像是有些心事......
「等閒下再回去見見他?」男人這麼提議。
 
前方有些亮光閃爍,偌大的密林似乎也已經到了盡頭。
「前面好像就是村子了。」快速地吃完手上的羊羹,然後朝對方伸出手,「席奧先生可以把一半的羊羹給我吃。」
因為那羊羹著實有些甜膩,她記得對方似乎不太常吃甜食類的東西。
他也沒說什麼,只把羊羹放到她的手上:「謝謝。」
「恩,休假的時候,就會回去了。」實羽點點頭,接過對方的羊羹,同樣十分快速地吃完,像是的確被餓到了一般。

步過微霧瀰漫的密林,一座看起來荒涼頹廢杳無人煙的小村落,在一片白茫中現形。
「接下來只要一直向前走就可以看見──阿,是那個吧。」
她指向前方明顯比起一般屋宅都還要更大一些的宅邸,老舊屋牆上攀著綠色的藤蔓,看起來是許久沒有人進去過。
「比想像中的更老舊些…」席奧沉吟著又多觀察了幾下,接著突然朝她伸手:「抓著?」
「以免等等踩到些什麼跌下去,抓著保險。」

「......」看了看對方伸出的手,碧色的眸子閃爍著眨了眨,最後還是伸手抓住對方,「好。」
也許是因為長時間練刀的關係,她的手並不似普通女孩那樣細嫩,指節處甚至掌心上都帶著略為粗糙的薄繭。
席奧的被遮住的眼底露出瞬間地心疼。
明明是該讓人珍惜的女孩…..真是辛苦她了。
 
大門咿咿呀呀地被打開,映入眼簾的屋內景像,依舊是一片漆黑。
入口處擺放著幾根倒下的蠟燭,還有也不知是誰遺落在這裡用到一半的油燈。
兩人走進門內跟著看了看,除了看起來破舊的建築以及擺設外看起來沒什麼太大的不對勁…
「總有種不好的預感…」下意識握緊對方的手,有些擔心
「唔......」手上傳來的更握緊的力道,她愣愣地看了眼交握的手,復又抬頭,輕輕呼了一口氣。
「恩,該小心點。」一手搭上了刀柄,語氣平靜地查看著四周,卻沒發現似乎有些微紅的耳根。
 
詭譎地屋子裡有著各種格局怪異的房間,有的空無一物,有的只擺了一張畫。
有的看起來像是茶室,桌上還有凌亂的杯子散落痕跡。
甚至還有擺著滿滿娃娃的驚悚房間──
『咿呀』的一聲,走廊盡頭似乎傳出了些聲音。
 
「…」他放開了她,握上腰間的斬馬刀,眼神警界卻又平靜的往聲音方向看了過去。
一時間安靜下來後只聽得見房外枝葉沙沙作響。
 
「會是老鼠嗎?」實羽輕聲卻有些顫抖地問道,本就白皙的臉蛋染上些許蒼白。
畢竟在這樣廢棄已久的屋舍裡,如若有三五隻老鼠也並不奇怪。
只是,唯獨老鼠,她沒辦法克服。
明明還只是猜測,左手臂上那道無法消除的傷便隱隱作痛了起來。

「老鼠或妖還好解決…是人的話很麻煩。」
既不能殺也無法做些什麼,對於席奧來說,遇上人類才是真正的棘手。
他似乎有察覺她的異常,卻並不是很明顯的感覺,只能臆測。

 「......那,若是遇上老鼠,」光是老鼠兩字就讓她些微顫抖,「就讓席奧先生負責好了,如果是人的話,就讓我把他打暈。」
像是打趣般地玩笑,掩蓋著內心不斷竄生的恐懼。
然後,兩人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往上的階梯。
損壞的像是一踩就會崩塌,木板鏽蝕的厲害。

「要上去嗎?還是要往剛剛發出聲音的地方走......」
「去聲音處吧。」他說。
「如果真的遇到我會替你解決。」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別露出那種勉強的表情,我在這。」

 被察覺後的窘迫,還有突然被碰觸的無措,在銀色月光下,她的臉染上一層淺淺紅暈。
「......才沒有勉強......」她小聲咕噥著,內心卻鬆了口氣,還有因為對方那句「他在」而騰生的暖意。
「那就走吧。」她這麼說著。
 
在他們越過那座樓梯時,如果回頭看就會發現,隱隱約約的樓梯口處,一隻方才還沒有的老鼠緊緊盯著他們的方向,黑色的大眼在黑暗中,折射著月光,更顯懾人。
 
「嗯…」
臉紅的少女比平時一板一眼的模樣可愛很多,席奧心裡瞬間有些動搖的感覺,不過很快就拋置腦後,好好的觀察著四周。
 
雖然說著沒有勉強,不過再往前行進時,實羽不自覺地更靠近了些身旁的人。
像是尋求安心又像是遮掩著恐懼。
抬手輕輕覆上仍在隱隱作痛的左手,她輕輕地開口:「席奧先生沒有什麼害怕的東西嗎?  」
閒話家常,儘管如此就已經很明顯表露出剛才所提到的老鼠,就是她所懼怕的東西。

「…」男人似乎頓了頓,稍微慢了些才開口。
「我不喜歡狐狸,但也不算害怕。」
只因為是狐族的將家人帶去另一方,再怎麼見到其他狐族都會覺得心裡不舒暢。

「……」她點點頭,抓緊了左臂,黑色袖子被抓出些許折痕,「我只害怕那個,老鼠,不喜歡、也害怕。」
不過,狐狸啊......
莫名的卻想起了最近經常在抱怨她冷落他的樹,偶爾偶爾,樹會有點像是狐狸的感覺。
雖然他是個血統純正的純人類。

一邊說著,兩人越往剛才發出聲音的方向靠近。
寂靜詭異的黑暗中,似乎也有什麼在向他們逼近—--
就在兩人以為什麼都沒有,瞬間靜謐的的空間瀰漫著一種詭譎的氣息—--
說時遲那時快,像是有什麼濕軟滑嫩的物體,輕輕的滑過她的脖頸。

「啊!!」
霎那間,雞皮疙瘩從腳底竄至頭頂,實羽驚叫著緊緊抓住了身旁的人。
「…?」感覺到少女突然靠近,下意識地伸手將她摟緊些。
「怎…」
正要問出口,便看見那長得不是很討喜的奇怪妖異,舌頭比本身更加來的細長,歪七扭八甚至有些不成型的面貌,就這樣掛在那,朝兩人看著。
是天井嘗。
「…」席奧一隻手摟著受到驚嚇的少女,另一隻手預備拔刀。
「唔唔…………」而她一隻手捂著被舔到的脖子,另一隻手抓著對方的衣袍,沒有注意到自己撞進對方的懷抱。
等到她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整個人都縮在對方懷裡了。 

天井嘗伸著長舌趴在天花板上,綠色眸光在黑暗中緊緊盯著他們,像是下一瞬就會再度襲擊。   
嘆了口氣,拔刀,暫時先放開了對方,人一躍而起,朝天花板上的天井刺去,往下一劃,四周散出淡淡的黑霧。
接著落地,微微蹲下之後站起:「只是小妖怪…沒事吧?」
把對方拉過來,靠在自己懷中,往後朝對方脖子看了過去,看有沒有感染到什麼
 
離開對方懷中又再度落入對方懷裡,像是一眨眼的瞬間卻又像是過了許久,她愣愣地靠著他。
似乎能夠聞到對方身上淡淡茶香,還有著夜晚濕霧掠過的冷味,以及略微溫熱的鼻息。
「阿......我、我沒事......」她的語氣有些無措,耳根處漸紅,「我只是...被嚇到了......」
雖然這麼說,但她白皙的脖頸那面濕滑處,似乎泛起了不正常的紅點。

「…」看見她身上的紅點,輕皺起眉頭。
「把外衣脫掉。」十分平靜的語氣。
如果領口上也有黏液,繼續貼著也不好。
 
「咦?」實羽再度驚愣了半晌。
安靜地像是一根針掉落都能聽見聲音的寂靜,回過神來雖然知道對方應該是擔心自己會不會沾染到什麼不好的東西,但神色還是微微窘迫。
「......外、外套嗎?」她垂下頭輕輕退開,脫下了身上深黑的制服外套。
盯著她看起來小心翼翼的動作,男人再次皺眉。
「失禮了。」語畢,伸手把對方頸前的扣子解下,將領子往後翻,把可能沾上唾液的地方都往下翻。
接著脫下外袍,披到她肩膀上。

「這樣才行,不然我可放心不下。」說著,下意識地露出了很淡的笑容。

......欸......笑了?
玉白的小臉微微仰望著對方淺淡的笑,碧色的瞳眸底部有著波瀾漸起,最後卻生生地掐滅。
像是一星火光墜滅。
「抱歉......」垂下眼簾,看起來無甚情緒,「......是我太大意了......」

「沒是,不是你的錯,女孩子被這種東西碰到也很不好受吧?」摸摸對方的頭
「我們早點回去處理吧,雖然是小妖怪但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
「恩。」她十分順從而乖巧地點點頭,內心卻暗自決定著回去後肯定要加倍訓練。
不僅是敏捷度以及警戒度加強的問題,還有......不自覺的依賴,都要一並消除才可以。
低著頭的角度露出淡淡的笑,雖然是笑,卻有些苦澀的笑:「......這裡的女主人就是被這個天井嘗嚇到的吧,席奧先生既然把它處理完了,應該也可以走了。  」

「恩。」簡單回應。
「身體會不舒服?」問著:「需不需要我背你?」
 
「啊......」她揮揮手,抬頭望向對方,「沒關係,我可以自己走......」
只是脖子有些紅腫的微微刺痛感,應該不至於到脫力無法走路。
像是要證明自己沒有事,她率先地踏出了一步──歪歪扭扭的一步,正巧踩在一塊底部被侵蝕嚴重的木板,一隻腳陷了下去。
「額....啊.......」眨眨眼,神情再次呈現窘迫貌。
 
席奧反射性地快速抓住她。
「傻女孩…」看著她的腳,似乎有些許被木頭刮傷,只是因為燈光太暗看不清。
彎下腰:「快上來,別囉嗦。」
 
實羽盯著對方蹲下的背影許久,最終輕軟的聲音成了嘆息。  「......抱歉。」
再一次地道歉,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在這個人面前總是這樣,糗態盡現然後不停道歉。
微微彎下身,雙手輕輕搭上對方的肩,再一次感受了男人身上的茶香還有與少女不同的、堅毅寬廣的肩膀。
她垂著頭,試圖不讓全身重量都壓在對方身上的保持著僵硬姿勢。
 
「你放鬆點,你很輕,別擔心。」直接地說著,確定對方抓好之後才站了起來。
他嘆口氣:「你別擔心…多依賴我點,你是我的屬下,也是我的朋友。」說著。
恩,你只是我的朋友,所以我…
希望一直這麼下去就行了。
 
對方的話又讓她僵滯一瞬。
「......恩。」輕輕的、輕輕的應了一聲。
沒錯,他們是朋友,所以再一次、再一次就好。
她對著自己這麼說,然後才放軟了身子,半趴在對方的身上,桃色柔軟的瀏海輕輕散在對方的肩上。
 
或許是一整天訓練之後的疲累,也或許是緊張之後的放鬆,沒過多久,她的意識就漸漸朦朧模糊而黑暗,只餘眼前男人身上淡淡的味道。
「......唔......」趁著還能夠說話,軟軟的喊了一聲,「席奧先生......」
  「怎麼?」已經走出宅邸,外面已經暗了許多,樹林間只依稀可以看見月光透過樹木落在兩人身上。

「......抱歉......是......最後一次...了...」喃喃著的聲音越來越小,甚至要更靠近才能夠聽清。
最後一次的懦弱,然後就一直都會是朋友,或是長官和下屬。
就算曾經有著什麼萌發,也通通掐滅。
「......謝謝你......」
語畢,自此無聲,只剩平穩香甜的呼吸聲。 
 
「…」講完這種話就睡著了嗎?
果然,聽了心裡還是意外地有些不適……。
「傻瓜,別說最後一次。」說著,繼續往前小心步伐走著,想盡量走穩些別擾到對方。
即使你這麼說,我還是會繼續照顧你,一直的。
因為…
至少我認為現在來說,你是我最重要之人。
自己身邊已經沒了家人,出現的她…
對自己來說很不同。
 
男子再度步回密林的小徑,樹影遮蔽,月光也無法觸及。
銀色的月從黑雲中偷偷露出了一角,似是嘆息一般,吹起了陣陣涼風。
無法觸及,所以也沒有拉的長長的,像是可以走一輩子的影子。

因為,沒有觸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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