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思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做夢，夢裡回到她曾經稱之為家的那座小鎮。

沿著淺米色刷上幾抹微光的海岸走上大理石階，寧靜小鎮的轉角盡頭處，一小排矮木柵欄圍繞著雪白牆磚的小洋房，院子裡種滿了母親喜歡的白薔薇和黃水仙，像是映照整片天空的藍色屋頂，屋簷掛著她和母親一起做的晴天娃娃，偶爾還能從二樓的窗戶和住在隔條街的雪莉笑鬧。

溫暖又充滿人情味，美麗的家鄉。

昏昏沉沉地似乎看見了她和母親，母親手把手地教導她如何如何編織，她則是總在母親做飯時跑到母親身後靜靜看著。

太過遙遠的記憶讓她不禁有些眷戀，眷戀著那熟悉得宛如刻劃在骨子裡卻又模糊得幾乎記不起來的畫面，那時她的四肢依然如同被陽光曬得暖烘烘還帶著些柔軟的棉被那樣溫熱。

然而，同樣也是在那樣遙遠地太過模糊的日子裡，她頭一次感受到了一直蟄伏在她體內的，冰冷的東西。

那是一個冷地懾人看不見星空的夜晚，妮思記得。

剛從雪莉替她辦的生日前夕派對回到家，不知為甚麼卻感覺特別疲倦，和母親窩在沙發上聊了一會兒，她拎著早就準備好的睡衣進入浴室。

沐浴完畢後，她在浴缸裡泡了許久，靜靜地閉眼坐著，什麼也沒有想，只是盯著泡在水裡看起來特別白皙的雙足。像是有什麼從本該是透明的水中竄出，不知名的力量強迫她抬起頭來，妮思睜開泛著水光的赤色瞳眸，對上了一雙正逐漸染上了淺金的赤瞳，還有一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龐，純白粉條塗抹一般的詭異蒼白壟罩在朦朧水氣氤氳之下，她嗅到了一絲絲紅玫瑰香芬帶著幾許腐爛的味道。

「疼嗎？」

蒼白好看的手指前端尖銳的指甲抵上她裸露的腰側，聲音甜膩地像是麥芽糖帶些低沉嘆息的吟調。

她能感覺到那人渾身冰冷，還有自己浸泡在熱水裡的皮膚此刻的熱燙。

尖銳指甲劃過的，是那時留下的傷痕，子彈擦過血肉，火辣辣的疼痛，更多的是心靈上的折磨。

「明明，不需要這樣的。」少女調皮的語調輕輕上揚，有著幾許期待，「只要接受我，就不會再痛苦了哟。」

不是很明白對方究竟在說什麼，她的腦筋一片空白。

曾經有人這麼說過，若是看到了另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將會迎接自己最終的結局。

妮思甚至忘了掙扎，只是愣愣地看著眼前明明和她長的一樣卻完全迥異的少女。

所以，她這是要死了嗎？

輕輕的笑聲從唇邊逸了出來，緩而悠揚的迴繞，妮思聽見少女不明顯的調笑。

「噢，妮思、妮思......親愛的妮思啊，」少女反覆地念著她的名字，親暱熟悉地像是她已經認識她經過久遠漫長的歲月，「妳不會死的，不會這麼輕易──只需要接受我，妳就能永遠地活下去。」

呢喃一般的誘哄著，少女蒼白的面容裂開了一條縫隙，美麗殘酷的微笑。

「......只需要，從心底深處，接受我──」

血液如同狂獸一般的翻騰洶湧，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片薔薇般的血紅，只有緊緊攢著的右手免強維持地僅有的意識，力道大的甚至穿透她薄瓷一般的肌膚，濃稠的血夜在水下蔓延開來。

然後，她就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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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瀰漫著剛下過雨濕熱的青草味，以及雖然極淡卻怎樣也不會被她忽略的鮮血香甜。

一隻純黑柔軟的生物半趴在腿上，輕輕舔試著她從斗篷裡露出的雪白腰側上紫紅色的刺青滲出的點點血絲，像是身上蓋著保暖又讓人微微發癢的羊毛毯。

妮思從遙遠的夢境裡醒來就看見這景象，腰側的傷口大概是在不注意的時候，又裂開出血了。來到這裡之後似乎也看見了不少這種生物，或許是這裡的特有種吧。

「謝謝。」她輕聲地開口，嗓音似初生嬰兒一般嬌嫩柔軟。

「你也是，一個人嗎？」

雖然無意義，她仍像是和舊友一般的交談，對著眼前完全不知名的生物。

「我，也是，呢。」

雖然，她始終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算是個人。

冰冷地毫無溫度並無所畏懼，除了陽光和火焰能傷害這漫漫長夜──儘管，比起一般的吸血鬼來說，她更加不怕陽光卻更加脆弱一些。

對她來說，她最害怕的，反而是人類溫暖的體溫，像是許久以前還能感受到的陽光的溫度。

妮思瞇起眼睛慢慢地眨著，然後把手埋進生物柔軟的毛裡，感覺牠身上沾上些許濕氣的草香。

她能聽見看起來很薄的皮膚底下血液流過血管的聲音，跳動的心跳聲還有從生物身上傳遞過來的熱度，和人類的不一樣，卻同樣溫暖。

「好想，回家。」

溫暖而又美麗的，和母親一同生活的家。

朦朧著雙眼伸出左手，揉了揉腿上的生物，然後把牠輕輕移開，站起身。

甚至連要處理傷口的動作也沒有，她拉好自己的斗篷，邁開步伐往森林的更深處走去，紅色的身影消失在盡頭黑暗處，拖曳在草地上的腳印十分淺，近乎無痕。

恍若未有人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