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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那是她再也觸碰不到的,母親暖和到會發燙的溫度。

妮思兩手扶地半跪著身子,緊緊盯著倒映在冰面上,一雙像是要滴出鮮血般艷紅的眸子。的的確確是她的臉沒錯。


除了身上不是原本並且布料少到極致的衣服,身體似乎也是原本的身體。

那麼,這裡是哪裡呢?

她輕輕抬起頭,冰風刺骨拂過裸露在外的皮膚,像是鐵刷刮過背脊的疼痛。腰側的舊傷也好像被人揭開一層皮,直接往血肉上鞭打一般,難以言喻的疼。
妮思伸手──即使連伸手也顯得十分困難,她依舊撫上腰側的那道疤。


沒有隨著血族力量覺醒而痊癒消失的,唯一的一道疤。

✦✦✦

小時候,她經常在外面和人打架。


回到家母親總用一種非常擔心又不理解的目光看著她,即使如此,母親總還是會溫柔地替她擦藥。


「妮思。」


妮思,母親總是這樣喚著她,眉目溫婉柔和。


「一個女孩子家,每天都弄得髒兮兮,衣服也都破破爛爛的,可不好哟。」


她會低垂著頭,一聲也不吭,任由母親替她換衣服上藥。


只是最後總會聽見母親這樣說:「至少要帶個防身武器啊!我的女兒老是輸給別人那可不行。」


然後她會抬起頭,對上母親溫柔地像是要捏出水的藍眸,兩人相視而笑。

她沒有父親,所以母親經常身兼兩職,忙的焦頭爛額,卻從來不會對她發一點脾氣。母親說她的父親是個很優秀的飛行員,很溫柔、很體貼,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卻因為一次事故失去了生命,從此消逝在茫茫大海之中,再也尋不回來。她相信著、也崇敬著父親,覺得她的父親是全世界最偉大的人。

她知道她的長相有八成都是像她的父親──是母親告訴她的。


但她偶爾卻會想著,要是自己遺傳到的是母親美麗的藍眸該有多好啊。


就不會因為一雙紅的像是滲血般的眼睛,被同學嘲笑、被同學嫌棄──即使那些同學有一半以上都是瞧不起自己並沒有父親。


可是她從來就不敢在母親面前這麼說。


她怕母親難過,而且她覺得,沒有人能比的上自己的父親,同學們就是眼紅她有個很好的父親而已。

一直到那一天,有一個自稱是自己表姐的人在學校裡找上了她──

「表姐?」妮思略帶疑惑,母親從沒有告訴過自己......


一聽她這麼說就能看見那個說是表姐的人皺起了眉頭,一臉嫌惡:「那是方便解釋,別真叫我表姐,像你這種小雜種還不配做我表妹。」
小雜種?


妮思氣得頭頂冒煙,撲上去就要咬眼前這個不可一世的傢伙。只是她一動作,那人身邊兩三個穿著正式西裝的男人就已經把她架住,讓她無法動她分毫。


「什麼小雜種!妳才是小雜種!妳全家都是小雜種!我有父親也有母親!才不是妳說的小雜種!」妮思嗷嗷叫著,一雙美目在燈光下越發懾人。

「父親?哼,妳怕是不知道吧?」那人看著她,眼裡的輕視又多了幾分,「妳母親是被外面胡亂的男人睡了才生下的妳,這樣不是小雜種是什麼?」


妮思只愣了半晌,又生氣地吼叫起來:「妳騙人!我父親明明是個飛行員!是很溫柔很體貼、世界上最好的人!」


「什麼飛行員啊?妳就沒仔細想過,家裡有沒有父親的照片嗎?」


「妳騙人妳騙人妳騙人!妳不得好死!妳才是小雜種!」


「沒規矩的東西。」那人瞥著她又吼又叫又亂動的模樣,鄙視的吐了她一口口水,然後對著那些黑衣男說道,「活活打死。」

「小姐,可是恩菲絲小姐......」


那人似是不願再多看她一眼,語氣多有不耐,如此說道:「小姨不肯回去就是為了這個小雜種,別忘了這次的任務,打死她小姨就會乖乖就範了。」


「是。」


「抱歉了。」黑衣男子最終朝著她走了過來,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槍對準她,臉上隱隱有著一絲不忍,「請您下一次,投胎到好一些的人家吧。」


妮思腦袋有一瞬的空白,那時的她不過還只是個12歲的孩子,瀕臨死亡的恐懼卻緊緊壓縮著她的脖子和心臟,幾乎就要喘不過氣。


「我可是說了活活打死,誰敢一槍讓她痛快的,誰就吃不完兜著走。」


那人尖細的嗓音悠悠傳來,而眼前的男人剛扣下扳機的手瞬間換了方向,擦過她的腰側,火辣辣的疼。


男人最後嘆口氣,再次看向她之後,她的眼前就已經是一片黑暗。還有,無盡的疼痛。

或踢或打,每一項加諸在年記尚幼的她身上,都是近似凌虐的折騰。妮思躺倒在地上,縮起身子抱著頭,眼淚肆意卻沒有哭出聲。


她才不是小雜種......她有溫柔美麗的母親,還有全世界最好的父親......她才不是......


「噢,天啊!妮思!妮思!」

像是聽見了誰的聲音,妮思卻依然一動不動,只聽見那個幾乎要刺進耳朵裡的細嗓好似在嚷嚷著什麼,又好像有些重量壓在她身上,雖然重,卻擋下了些許疼痛。


「妮思不要怕,雪莉已經去喊阿姨來了,妳再撐一下──」


近在咫尺熟悉的聲音,好像是隔壁鄰居家總是愛捉弄她最後都被她打地嗷嗷叫的杜斯特......


她想動,意識卻十分模糊,原就嬌小的身子被對方緊緊護著,代替她承受了一半的疼痛。

然後她再也記不住後來怎麼了,好像是母親來了,喝止了那些人,然後、然後......
就是真正寂靜的黑暗。

當她再一次醒來,軟軟暖暖熟悉的觸感和味道,都讓她非常明白自己是在家裡。妮思試著動了動,驚醒了正趴在她的床邊幾乎才剛閉眼沒多久的母親。


「妮思......還有哪裡疼、哪裡不舒服嗎?」母親揉揉眼,傾身摸著她的頭問道。


妮思望著母親不發一語,最後緩緩垂下了頭,聲音乾癟:「媽媽......」


女人有些愣怔,妮思會喊她媽媽的時候,通常是在她內心極度委屈,或是想要問的事難以啟齒的時候。


「......父親的事,是假的嗎?」

妮思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瞬,母親的笑容宛如謝敗的花緩緩凋零。


半晌,女人才張口:「雪兒......」


「媽媽!」妮思打斷了母親要說的話,也不管身上還纏著些繃帶,逕自撲了上去抱緊了母親,「不管是不是假的,媽媽永遠是妮思最愛最愛的媽媽,不會變的。」


就算沒有爸爸、就算母親真的是因為被欺負才......才生下她,她最愛最愛的,還是媽媽。


此生不變。


女人被突如其來的擁抱和宣言瞬間熏紅了眼眶,她點點頭,淚珠垂顫:「恩,媽媽也,最愛雪兒了。」

自那之後,她再也不願讓任何人看輕她,藉此看輕母親。


她再也不要相信男生了,男生是種很壞的生物,就像是欺負母親的那個。只除了隔壁鄰居家那個危及時刻保護了她的笨蛋杜斯特,她勉強可以稍微相信他一些。

她要變得更強、更強,才能保護母親,才能,把欺負母親的那個男人教訓一頓。

✦✦✦

那時候的她,總以為只要好好的努力,讓自己越來越強大,就能夠將母親好好的保護在身後。


可是,她卻低估了時間無情的侵蝕和人心難測的險惡。

風似乎變得更加強烈,妮思依然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身處何處,也沒有看見席克或是其他她所熟識的人們。


「......會是夢嗎?」蒼白到發紫的嘴唇輕喃著。


如是想著,妮思緩緩往後大字型倒躺,該是一次強烈的衝擊背部卻已近乎沒有知覺──又或許,她已經很久沒有任何感覺了。

她睜著一雙赤目呆呆的望著風雪覆蓋的天空,如果是夢,是不是閉上眼之後就會醒來了?


白色的天空捲著大片的雲雪,像是母親時常穿的毛衣上的花紋。每到冬日母親就會穿著那件毛衣把她抱在懷裡,仔仔細細地替她搓暖凍得紅通通的雙腳,又會細細地為腰側上無法痊癒,只要到了冬天就會冷地裂開的傷口上藥。


那是她再也觸碰不到的,母親暖和到會發燙的溫度。

「晚安,母親。」


「晚安,小妮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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